012:陈年旧事

绿芭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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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个世纪90年代初,发展中的阳城市机械制造厂,作为阳城市的大型国营企业,是市里扶持和推广的重点企业,厂里的每个职工都以能成为厂里一员而骄傲和自豪,那时候的老谢也就30岁上下,是厂里技术骨干,一名大有前途的天车司机,他的班长不是别人,便是技术一流、得过几届钳工技术大赛第一名的夏忠诚。

    老谢结婚7年,儿子谢明江6岁,到了该上小学的时候了,这年夏天,他和老婆孙庆兰商量,想把儿子送回老家去读书。孙庆兰舍不得孩子这么小就离开自己,不愿意,为此两人还闹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矛盾,最后老谢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老人也想孙子了,趁着暑假,送回去呆两个月,到时候真决定不在老家上学,咱们再接回来。”

    孙庆兰便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由着老谢把孩子送走。

    孙庆兰有一个弟弟,叫孙庆国,当时才刚满19岁,技校毕业后进了机械厂,因为老谢和夏忠诚关系不错,好说歹说,让孙庆国给夏忠诚当了徒弟,那小子悟性高,才上班两三个月,便得了不少真传,用夏忠诚的话说就是,“你这小舅子,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料。”

    那时候夏忠诚还在机械厂最红火的精工车间,而他管理的那个班组,尤为重要,是平台划线,“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可以想象如若他们出一点差池,得做出多少废品出来?

    那天,正好要给一个大工件划线,孙庆国磨拳擦掌想要大干一番,工件需要用天车吊装到划线平台上操作,夏忠诚便指挥老谢去开天车,他和孙庆国在下面挂钩。

    8月,盛夏,铁皮厂房被太阳炙烤着,大家穿着厚重的工作服,感觉整个人都能冒出烟来一般。

    老谢说到这,整个人都哽咽了,再次抱起茶几上的杯子狠狠的喝了一大口,喝得太猛,杯子里的水又太少,呛了一大口茶叶在嘴里,满嘴苦涩,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谢明江拍着父亲的背,“爸,你慢点。”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袭上心头,喃喃自语,“小舅,小舅他……”,他突然想起自己那个被父亲和外婆说出了意外离开的小舅来,当时他还小,才六岁,问过几次也便遗忘了,后来长大后,小舅的模样在自己印象中早已模糊,已经很少被大家提及。

    父亲哽咽得说不出话来,酒精的作用好像又起来了,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晕乎乎的,黝黑的脸色绯红,他踉跄着起身,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的找东西,谢明江跟在后边干着急,“爸,你倒是说话啊,在找什么呢?”

    最后,老谢摸索着从一个抽屉里翻出了一个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有些发黄的红头文件,他的手颤抖着,声音嘶哑。

    “你自己看吧,都在这上面了。”

    那小小的一张纸,是1991年阳城市机械制造厂的一份事故通报,上面简明扼要的写着一起工亡事故:

    孙庆国,男,19岁,划线钳工,本工种工龄3个月,1991年8月13日中午11时,和师父夏忠诚(男,33岁,钳工)、谢长华(男,30岁,天车工),三人一起协同吊取工件到操作台划线的时候,由于夏忠诚安全意识淡薄,在工作期间私自去会议室接听私人电话,让没有独立操作能力的徒弟单独干活,导致选择钢丝绳型号不对,而天车工谢长华也未能及时提醒,谢长华在天车吊装好工件打算平移过去的时候,突然操纵盘产生故障,被卡住了。

    谢长华离开操纵台,从车门爬上横梁,意外发现前方某处的螺丝松掉了,正想处理,突然天车晃动,由于钢丝绳选择过小,而且老化而断裂,导致悬挂着的工件坠落,砸在了正在下边作业的孙庆国身上,导致孙庆国在送往医院的途中死亡。经鉴定,孙庆国死亡原因为挤压造成全身多处骨折、颅脑损伤、双肾破裂、大出血……

    后边事故责任的划分和单位处理意见谢明江已经看不下去了,眼泪开始盈满眼眶,“爸,我真没想到,舅舅原来是这样离开我们的,可是我妈,怎么会?”

    老谢开始自责,使劲抓扯自己的头发,“都怪我,都怪我,当时我在横梁上看着庆国站在那,他仰着头问我,姐夫,哪出问题了,需要我上来帮你忙不,当时我就应该提醒他危险啊。”

    谢明江看着父亲的指甲掐着自己头皮,痛苦到了极点,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反复只有几句话,苍白无力,"爸,这不怪你,这是意外,大家都不想发生的意外。"

    老谢听到这话,一下抓住谢明江的手,力量很大,好像是要让他来肯定一般,“儿子,这真的不能完全怪我,那夏忠诚作为庆国的师父,跑出去和老婆聊天,庆国懂什么啊,才上班两三个月,他才是罪魁祸首,对不对?”

    “对不对?”

    他的脸上又开始有了纵横的泪,“可是庆兰不这样想啊,她想不开,庆国走后没多久,你外公受了刺激,心脏病突发,也离开了人世,当时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所以只能把你留在老家上学,那段时间,我一直浑浑噩噩,被各种事故调查、下岗停职,最后调离工作岗位,压根没留意到你母亲的变化,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老谢开始自言自语,“是我错了,都是我错了,我用一辈子来赎罪,这总够了吧?”他反复唠叨着这几句话,夏明江吓坏了,像哄孩子一般哄着父亲,“爸,你没错,都是意外,这些都过去了,不要放在心上。”

    他搀扶着父亲回卧室,服侍他躺下,折腾到半夜才回屋,可是整个人却毫无睡意。

    他突然明白了夏忠诚对自己的态度了,为什么总是那么冷漠又似乎带着难言之隐,也明白了他为什么对赵东林那么好,因为他是小舅出事以后,夏忠诚唯一带过的一个徒弟。

    这一刻,谢明江有了一个想法,他要想办法解开父亲和夏忠诚之间横梗了17年的结。

    “夏佳一知道这些吗?”睡不着,翻来覆去,谢明江脑海里想的,都是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