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江东之虎

唐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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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路过了一队商人。这天刚好不用操练,周澈正在前院闲坐,与庆锋下棋,见院外车马辚辚,因叫邢刚出去观望。邢刚还没出门,那车队里倒有两人先来到院中,作揖行礼说道:“敢问亭中有人可在?”

    这人说的是官话,但带着浓浓的南方口音。穿越后,周澈接触的南人只有戚绣绣一个,听这商人说话,似与戚绣绣口音相仿,起身说道:“在下此亭亭父。”问他,“足下是从吴郡来的么?”

    “官长,好听力!小人正是从吴郡来,在安城停了两天,货物没卖完,打算再往颍川去。……,刚在路上,水囊被弄烂了,因想在贵地求些水来。”这商人一面说话,一面从囊中取钱。

    周澈笑道:“些许清水值得甚么!还用拿钱?”吩咐邢刚、庆锋,“领了客人去后院,帮打些水。”邢刚、庆锋应命,领了那商人的随从去后院。商人千恩万谢,周澈请他坐下,说道:“左右等也是等,足下何不暂且坐下、稍微歇息?”

    院中放的有席子,商人坐下,看见了摆在席面上的棋盘,道:“诸君好兴致啊!闲暇手谈。”

    周澈请他坐下,不是找他下棋的,随手将棋盘拂乱,放到一边儿,说道:“吴郡据此千余里,足下长途跋涉,路上可还安稳?”

    “遇见过几股盗贼,不过好在小人随行人多,没甚损失。”

    早前在洛阳的时候,周澈还可以时不时地听到一些朝廷、远方的新闻,自来亭舍后,往来皆本地里民、轻侠,差不多断了与外界的联系。这商人从吴郡来,路上必有不少见闻,荀贞有意打听,说道:“足下从吴郡来,不知有没有经过洛阳?”

    “小人只是个小商贩,洛阳天下都会,八方辐辏,哪里敢去献丑呢?”

    但凡行商的,没有不健谈的,这商人见周澈颜色和蔼、谈吐文雅,不像是个粗人,便打开了话匣子,说道:“不过,小人虽没进洛阳城,但从附近走过。”啧啧称赞,“洛阳不愧都会,风光人物皆与别地不同!”

    周澈对洛阳的人物、风光没兴趣,直奔主题地问道:“足下路过时,可有听到什么新闻么?”

    “新闻?”这商人呆了一呆。

    不是每个人都关心国事的,比如眼前这个商人,他所关心的就只是钱财而已,寻思了片刻,勉强找出一则新闻,说道:“亭君可曾听闻过天子建造园林、猎场么?”

    “略闻一二,不是被司徒杨公谏止了么?”

    “对,本来被杨公谏止了,但后来天子又问中常侍乐松。乐松答道:‘昔日周文王的园子有百里之大,人以为小;齐宣王的园子只有五里大小,人以为大。今与百姓共之,对朝政并无损害’。因此,天子又决定筑苑。小人路过时,已经开始动工了。”

    司徒杨公,即杨赐。周澈心道:“杨赐早前上书,劝朝廷收捕太平道,捉拿张角等人;今又谏劝造毕圭、灵昆苑,都是正论。可惜朝廷黑暗,‘天子’昏昧,不能被接受。”举首远望亭外田间的徒附、农奴,他又想道:“灾异不断,疫病接连,天下的百姓生活困苦,民不聊生,而朝廷不思安顿地方,却大动土木、建造苑林。……,嘿!这天下不乱才怪!”

    再问那商人,那商人绞尽脑汁,又想起了两三件新闻,一一说给周澈。但这几件新闻,要么鸡毛蒜皮,要么实为“旧闻”。

    周澈见打听不出什么了,而这商人的随从在后院还没有打完水,就随口问了句:“足下家在吴郡,不知郡中有何英雄人物?”

    “小人乃吴郡富春人,同邑有一人可称少年英杰。”

    “何人?”

    “孙坚孙文台。”

    “……。”

    商人见周澈不说话,问道:“亭君听说过他么?”

    周澈心道:“孙坚孙文台?!我当然听说过。在后世简直如雷贯耳。”不过他只知道孙坚是南方人,但却不知道是吴郡富春人,因说道:“在下孤陋寡闻,未曾闻此人姓名。不知他有何英雄事迹?”

    “今年夏天,孙文台年方十七,时为县吏,随父乘船去钱塘,途遇海贼在岸上分赃。行旅皆惧,过往的船只不敢近前。孙文台乃与其父说道,‘此贼可击’。操刀上岸,以手东西指挥,好像是在分派部署人众包围海贼似的。海贼望见,以为官兵捕之,尽皆仓皇失措,丢下财货,四散逃走。孙文台急追之,杀一贼,取其首级而还。”

    这个故事周澈倒是听说过,只是不记得当时孙坚的年龄,此时听闻,自言自语地说道:“今年,年方十七?”

    “是啊!孙文台由是声名大振,郡县知之,因被郡府召署为假尉。”

    周澈闭眼按了按太阳穴,回想起后世的记载:孙坚十七岁杀海贼,十八岁破叛乱,为一县之丞。

    想起孙坚,脑海中就忽然而然的浮现出曹操。曹孟德二十岁时任洛阳北部尉,悬五色棒,不避豪强,击杀犯禁的人,京师因为之敛迹,从此莫敢有犯者。

    对比他两人的事迹,再想想自己的所为,周澈茫然若有所失。

    他的这种“有所失”,不是因为自觉“比不上他们”。曹操、孙坚,千古人杰,周澈压根就没有想过与他们相比,他想要的只是能够保全性命于乱世而已,但既穿越到了这个时代,生长在此时,在听到两个“同龄人”的所作所为后,再对比自己的所为,也难免会有些失落。

    不过想起了曹操,周澈心道:“不知道他在洛阳怎么样了?”

    周澈不知道曹操回到老家-谯县。

    深秋十月,天高云白,风从一望无际的田野上吹过,林木的叶子大多落了,绿油油的原野与稀疏的林木中,隐约几处里聚。早上起来的时候,亭舍内的地面上结了一层冰凉的霜露,行走在上边,沾湿了鞋子,而当太阳高升后,这霜露渐渐地被蒸发不见了。

    从吴郡来的商人没有多做停留,打好了水就继续行程,向东边去了。他们人虽去了,留给周澈的失落却好几天都没消失。这天上午,他正蹲在树下,瞧着那露珠,感叹人生,前院的门外来了两个骑马带刀的县吏:“县君有令,召横路亭周澈去官寺。”

    周澈自来亭中任职,至今已快三个月了,县令从来没有召见过他,包括“姜枫杀人案”时也是裴元绍去汇报的情况,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亭部中并无大事发生,也没到每年考核政绩的时候,这时候突然遣人相召,却是为何?

    周澈急忙忙收拾停当,牵马出舍,与那个两个县吏一起上了官道,旁敲侧击地打听。

    汉时的吏员大致分两类,一种是“县廷属吏”,一种类似“宾客舍人”。前者是通过正规渠道任职或被拔擢上来的,后者是主官“自辟”的,虽都领取俸禄、名在吏册,但与主官的亲近关系不同。前者可称“公吏”,后者可称“私吏”。

    眼前这两个吏员都是“私吏”,与县君的关系很亲近。所谓“仕于家者,二世则主之,三世则君之”,如果接连两代都为同一个家族效力,那么对效力者来说,这个家族就是“家主”;如果接连三代都为同一个家族效力,那么对效力者来说,这个家族就不但是“家主”,乃至是“君上”了。

    如今这位安城县令的家世虽比不上当今的那些名门大族,比如汝南袁氏,远远达不到“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的程度,但也是世代为宦,来给周澈传令的这两个吏员便都是接连两代都为其家效力的,要论亲近关系,比身为县令心腹的陈松还要亲近,因此口风都很严,不肯泄露县令召他去官寺是为何事,只是笑着说:“君且放心,是好事,不是坏事。”

    既然他们都这样说了,不肯直接回答,周澈也不再询问,改换话题,与他两人指点途中景色、评说本地风土人情。

    他来任职虽还不到三个月,但一则,早将本亭的辖区跑了个遍,对本地的情况很熟悉,二来,自小在安城长大,凭借对原周澈的记忆,对本县的故事也很熟悉,不管是本亭的、还是外亭的,都是说得头头是道,远至战国、前秦时出生在本地的名人以及一些发生过的典故,皆随口道出、随手拈来。

    这两个县吏不是安城人,是跟着县令来的,好些事儿并不了解,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已到安城县城。县吏观望了下天色,见刚过未时,说道:“紧赶慢赶,总算没有太晚。县君现在应正在寺中相候,周君,请随我们来吧。”

    当先引路,进入城门,带着周澈往县衙行去。

    ……

    汉承秦制,城中的规划井然有序,大致分为三个部分。

    一个是“闾里”,百姓们居住的地方。

    一个是“市井”,也就是市场,买卖东西的所在。

    再一个就是“官寺”--县衙了。

    和“里”外有墙垣一样,“官寺”的外围也有墙垣,并且墙垣更加高大。若将整个颍阴县城称为“大城”,那么“官寺”就是一座“小城”。前汉时,“官寺”在城中的位置不固定,有的在城中,有的在城东,本朝以来,逐渐都迁到了城北,遂成为了一种定制。

    为节省人工、材料,很多“官寺”会建在县城的西北角或东北角,这样,利用原先已有的城墙,只需要再分别向外引出两道墙垣就能把“官寺”包围其中了。安城县的“官寺”就在城之东北角。

    ……

    周澈三人,经市井、过闾里,到了城东北,迎面一个石阙,正对着大路。石阙后边即“官寺”的大门。寺门通常南向,取“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之意,安城县寺门即是如此。——也有的“官寺”门前不立石阙,改为立两个桓表,都是取其庄严显目之用。

    门阙或桓表的边儿上,有一个建鼓,悬挂木上。吏民、县中有事,便击打此鼓,以让人知晓。周澈在前世时虽没见过“建鼓”这玩意儿,但在影视上多有见过,似乎直到清末民国时期,衙门门前还有这东西,所以穿越以后见到此物也不惊奇。

    就像亭舍门边有“塾”一样,寺门的两边常也会有一间或几间房,与围墙相连,门往外开。这是供外地来的官吏们更衣用的。如果长官暂时没有空儿见他们,他们也可以在其中歇息。这会儿,“塾”中就有一个刚从外地赶来的小吏,正在收拾衣服、整理冠带,准备拜见上官。

    周澈是县令召来的,听那两个县吏的意思,县令也正在等他,自然不必在塾中等候,跟在那两个县吏的后边,恭谨地步入了寺中。

    ……

    寺门口有两个门卒。县君御下甚严,这两个门卒皆持戟,站在门口的两侧,相对直立。若是周澈独自前来,少不得会被盘问几句,但此时有那两个县吏引导,门卒一句话都没问就放了他们进去。

    进入寺门,当面一道土筑的罘罳。罘罳,即是屏风。上边泼墨染绿,画了两株丰盛挺拔的大树,树干粗壮,虬枝盘旋,干为黑色,叶则墨绿。右上题了两行字,写道:“木连理,王者德泽纯洽,八方为一家,则连理生”。儒家提倡仁政,这两句话正合了圣贤的教诲。

    那两个县吏久在寺中,对这幅画熟得不能再熟了。周澈此前出任职亭部时,为拿告身文书也曾来过寺中、见过这幅画。三人都没做停留,直接绕过罘罳,来入庭中。

    庭院既广且深,正中一个大堂,屋檐飞角,雄伟高壮,这里就是县君升堂办事之所,名为“厅事”,又叫“听事堂”。堂前有台阶,延向院中。——县君并不是每天都升堂办事的,勤快点的两三天一视事,懒一点的四五天一升堂。今天并非县君升堂的日子,堂门紧闭。

    两个县吏略微停了下脚,说道:“县君在后边舍中。……,周君,请你先去‘便坐’里暂坐歇息,等我二人前去通报。”官寺的布局,前边办公,后边住人。“舍”就是“宿舍”,上到县令、丞、尉,下到普通吏员平时都在舍中居住。

    周澈作揖应道:“是。”

    这两个县吏还了一礼,自经过院中的石子路,绕过“听事堂”,往后边“舍”中去了。周澈目送他们远去,直到身影不见,这才转顾左右。

    “便坐”,即“听事堂”左右的厢房,每天都有小吏在内值班,负责处理日常的小事。此时下午,正忙的时候,各个“便坐”里都坐了不少外来的吏员,观其衣着,有乡蔷夫,也有与周澈一样的亭长,还有里长,间或亦有百姓。吵吵嚷嚷、纷纷闹闹的。

    另有两三个小吏可能来得晚了,排队比较靠后,又不耐烦吵闹,所以没在室内等,而是立在庭中的树下。一个扶着树干,低头蹙眉,不知是在思忖公事,还是在想些别的。另外两个一个面对罘罳,跪坐树下,捧着一卷竹简细细观看;一个依树而立,呆呆地看着“官寺”东墙。

    看东墙的这位侧对周澈,看竹简的这位全神贯注,都没注意到周澈和那两个县吏的进来。蹙眉的那位大概眼角余光看见了他,之前抬头瞧了他们一眼,可能不认识,又低了下头。

    “便坐”里都有人,周澈没有进去,而是沿着罘罳后的走廊,来到西墙边的一棵枣树下站定。谚云:“七月十五枣红圈,八月十五晒成干”。早过了枣子成熟的时节,树上空剩黄叶,地上落叶片片。不知怎的,院中尽管热闹,周澈独立树下,却莫名有些萧瑟之感。

    他自嘲一笑,心道:“只是听那商人讲了一点孙坚的故事,我这心情却就能‘失落’好几天。孙坚号称江东之虎,本非我这样的常人可比,又有什么可‘失落’的呢?——设若孙坚是我,如果他能提前知道黄巾将要起事,怕绝不会如我这般惶恐不安,说不得,反倒会跳跃欣喜,以为立功名、名垂后世的机会将要来到。”

    想虽如此想,看看自己以“弱冠之龄”,任职亭部后每日忙得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苟苟且且”每日只为“保命”奔忙,如今还不得不在庭中等候县君召见,而那孙坚却早在十七八岁时已杀海贼、剿大寇,名动一郡之地。这强烈的反差不得不让他心有所动、发出感慨。

    他低着头绕树踱步,感慨良久,末了站定,一手按住腰边的环刀,一手拍打枣树,喟叹道:“人生一世,朝露日晞。”随着拍打,几片黄叶飘落,如黄蝶起舞,有的落在了地上,有的落在了他的肩头。

    ……

    一百四十年前,光武皇帝说:“人苦不知足,即平陇,复望蜀”,但正是因为“得陇复望蜀”,所以才有了“光武中兴”,才有了一统天下。周澈此时的心态与之相似,也是“已平陇,又望蜀”。

    如果他现在不是亭吏,如果他现在没有结交到姜枫、南凌、许阳等本地豪杰,如果他没有已组织起百余人的“一屯”里民,就算听到十个孙坚的故事,他也定然不会有此感叹。而正是因为他已将亭部做好,已结交到不少本地轻侠,已从最早的“独身一人”慢慢发展到了现在的“渐有羽翼”,所以才会被孙坚的故事触动,所以才会有此感慨。

    他穿越到汉代已有几年,虽然本质上还是“后世人”,但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当时风尚的影响。

    两汉之人无论青年、中年,抑或垂垂老矣的暮年,皆“志大、言大”,有雄强的心态、积极的进取精神,渴望建功立业、光耀声名,便如邢刚、韦强、裴元绍、庆锋这样的乡野粗人有时也会自称“大丈夫”,何况像周澈这样读书识字又会武艺的士子?!

    像在周澈跑路回汝南那夜,在洛阳死去的“名士中的护法”故太傅陈蕃,年十五出豪言“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十五岁就以“大丈夫”自居,而最终他果也以其身殉其志。陈蕃和周澈同郡-都是汝南人,陈蕃的故事,在汝南流传甚广。

    经年受这样环境的熏陶,潜移默化,他的性格、志趣自也会与穿越前有所不同了。经过任职亭部的辛劳,有了一定的“班底”,有了一定的“保命”把握,他开始得陇望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