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钟甫田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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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君宝久未沐浴,身上已然有酸臭之味,便除却衣服,泡在木桶之内,顿觉无比畅然。张君宝静下心来,忽听隔壁有人言语之声,起初尚不在意,未几那言语之声却愈发清晰入耳,不由得屏气静听。

    先是一男子声音说道:“我自己的伤我自己最是清楚,这伤非是草药能医,又何必多费周折。”听声音略显沙哑,似是白玉沙。

    另一个苍老声音说道:“少庄主岂可如此轻生?老庄主对少庄主寄予厚望,往后白玉山庄上下全要仰仗少庄主一人,生死大事岂可儿戏?” 这声音张君宝亦识得,是白玉山庄的管家白福。

    又听白玉沙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辈俗人,岂可逆天而行?”

    白福道:“唉!少庄主如此听之任之,非我山庄之福啊。少庄主此次去少林寺,不知无相禅师可有甚么法子么?”

    白玉沙道:“这寒毒乃是胎里出,根深蒂固,积重难返。此次虽是见到恩师,但是,师父他老人家也是爱莫能助。”

    白福言语哽咽,说道:“少主命苦,自降生便是历经磨难。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竟还是逃不过这多舛的命运。”

    张君宝略一思索,便即明白,怪不得白玉沙竟然抵受不住潘无涯轻描淡写的一掌,原来是他久经寒毒之故。

    时下人们崇佛,孩子生病便去拜佛祈祷。若是并非什么大病,只是体弱,但经算命的占卜之后,认为这孩子不好养活,或有什么“克父克母”等无稽之谈,便将孩子送到寺庙中寄养,当个“跳墙和尚”。以求为孩子消灾却病,祈祥解厄。白玉山庄家大业大,富可敌国,若要送子入庙寄养,自然是选最好的寺庙,最好的师父。故拜在达摩院首座无相禅师的门下也是顺理成章。

    张君宝不期白玉沙竟有如此经历,当真是命运多舛。

    又听白福说道:“少庄主这寒毒年深日久,已入肌理,寻常药物自是难能拔除。老奴想起若年之前,有一位神医窦先生曾言语说,这寒毒须是由内至外,由根至表方可拔除。老奴忖思,若是去求方丈传授一门至刚至阳的内功心法,此毒恐能根祛。”

    白玉沙道:“话是如此,我师父无相禅师一身玄门内功,已至炉火纯青之境,却还与我这寒毒毫无办法。那玄门内功,若无三五十年勤修,难能有所建树,我这身子怕是等不到了。若是觉远师傅仍在,减轻一些寒毒发作之痛楚,我也就得偿所愿了。只可惜,觉远禅师宅心仁厚,竟溘然圆寂……”

    张君宝忽听到他们言及师父觉远禅师,便不由得更是细心聆听。

    白福道:“即使如此,相比是那觉远禅师所修习的内功心法与无相禅师的内功心法有所不同,与少庄主这寒毒如辨证施治一般。少庄主可再去求方丈,得传此套内功心法,这寒毒不就可解了么?”

    白玉沙道:“缘法循道,厚德事成,当是我命蹇时乖。月余前我邂逅觉远师傅,却见他身披锁链,肩担铁桶,乃是领受失书之责。觉远师傅所修习的内功便是那失书之中所记载的秘法,称作《九阳真经》 。觉远师傅见我寒毒愈甚,曾用内功助我祛毒,并传授于我几句口诀:气如车轮,周身俱要相随,有不相随处,身便散乱,其病于腰腿求之。先以心使身,从人不从己,后身能从心,由己仍是从人。由己则滞,从人则活。能从人,手上便有分寸,秤彼劲之大小,分厘不错。”白玉沙默默念了一段口诀,又道:“觉远师傅曾言语说,未知这口诀能否凑效,若然凑效,便再行传授以下口诀。我便依此口诀,运功行气,正如福伯所言,甚是辨证施治。岂知此次去少林寺,竟然与觉远禅师缘悭一面。”

    张君宝与这口诀熟记于心,细听之下,便知无假。

    又听管家白福说道:“少庄主,有句话老奴揣测已久,不知当不当讲。”

    白玉沙道:“福伯这话可就见外了,你是看着沙儿长大的,有什么话尽管直言。”

    管家白福道:“觉远禅师已然圆寂,但其尚有一个徒弟张君宝,想来那张君宝定得传觉远禅师的秘法。不如去求张少侠,让他告之余下秘诀,少庄主身上寒毒岂不可解?”

    “不行,万万不可。”白玉沙说得斩钉截铁。

    管家白福说道:“少庄主,这确实为何?天堂有路,生门难求,少庄主这寒毒既有祛除之法,何故要痛心舍却呢?”

    白玉沙慢慢说道:“俗话说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人生在世岂止是为了苟且偷生。况且福伯只知这其一,却不知这其二。觉远师傅三年前不慎丢失这《九阳真经》的秘法,尚未引人在意,只不过领责担水而已。可几日前,昆仑三圣何足道前来挑衅少林寺,觉远师傅展露神功,无人不被折服。张师弟小小年纪,更是力挽狂澜。这《九阳真经》一夜之间名声大噪,江湖上多有蝇营狗苟之辈心怀觊觎。张师弟年纪尚轻,且无江湖经验,好多人便打上了张师弟的主意。武学一道,进无止境,饶是那潘无涯竟也起了贪婪之心。此时我若开口向张师弟求那祛病秘法,不是为天下人耻笑我白玉山庄觊觎人家的《九阳真经》了么?大丈夫生亦何欢,死亦何哀,岂可赧颜苟活。”

    “哈哈哈……”一阵笑声传来,这声音听来颇生疏。那声音又道:“沙儿好男儿气概,不愧我白俊卿的儿子,生亦何欢,死亦何哀,好!好!!”

    张君宝一听,原来是白玉沙的父亲,白玉山庄的庄主白俊卿。

    又听白玉沙说道:“孩儿见过爹爹,听福伯说爹爹最近闭关颇繁,那“紫阳大法”可有进阶?”

    白俊卿道:“唉,我武功再好又能怎么样?传不得半分与你。”听其言语戚戚,不胜伤感。“爹爹这武功,越是往后,越难进展。这三年来,竟毫无进阶。近几日颇有参悟,是以每日闭关,加以勤修,希望这紫阳功能助你驱除寒毒。”

    白福道:“是啊,老爷这几日在密室清修,每日仅有半个时辰出关,端的是辛苦。”

    白玉沙道:“爹爹为了孩儿如此辛苦,叫孩儿如何回报?只是……孩儿说句不孝之言,孩儿能多活这几十年,已属侥幸,不敢再有更多企盼。昔日在少林寺,师父教导犹在耳边,山有高低,树有高下,命里如此,何须强求?”

    白俊卿道:“如果有一天,等你也做了父亲,你就会明白爹爹的心情。如果能解你身上之寒毒,即便是将整个白玉山庄送将出去,也是值得。”

    张君宝听到这里,不由得鼻子一酸,心想,原不曾想师父传授的这修身的法门还能驱除寒毒,即使如此,送与他又有何妨。只是那白玉沙性子刚烈,如若誓死不受,当想个别的法子。

    又听见白俊卿为了祛除白玉沙的寒毒,煞费苦心,宁愿舍下全部家业,父爱如山,舐犊情深。而自己自幼无父无母,初感父爱如此,不由得心绪荡漾,仿佛看见寺院里的“跳墙”仪式:

    少林寺的僧众们用完斋饭,列队两边。朦胧中仿佛父亲牵着自己的手,步上殿来,设供焚香。先给佛祖敬香,又给方丈,无色师叔,无相师叔一一叩拜。师父觉远即将原来所挂之“锁”上的三枚小铜币用剪刀折下,又让自己用父亲用新买来的扫帚、簸箕的打扫一下大殿。

    张君宝将供桌前地下的高香包装纸和香灰一一打扫干净。然后,两旁僧人扭起一块红布,自己披上新做的僧袍,站在底下,面朝殿外。这时,师父觉远又走过来,说道:

    自小多灾害,父母担惊骇。

    自许入空门,全恁佛爷带。

    前殿不打扫,后殿不礼拜。

    脱下僧袍来,赶出山门外。

    ……